漫谈什刹海——“最后的贵族”张伯驹
在什刹海后海南沿26号,有一座并非标准,而是由南北两排平房组成的“非典型四合院”,这里就是集收藏、书画、诗词、戏剧为一身的一代艺苑宗师——张伯驹先生后半生的居所。
张伯驹,字家骐,号丛碧,1898年生于河南项城。因伯父张镇芳膝下无子,张伯驹便被亲生父亲过继给了张镇芳。张镇芳是袁世凯表弟,清光绪进士,是满清最后一位直隶总督,曾主办过开滦煤矿,晚年创办私家盐业银行,富可敌国。
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中长大的张伯驹,可谓不折不扣的“富二代”。而他自幼天性聪慧,7岁进入私塾,9岁就能写诗,而且过目不忘,一本《古文观止》倒背如流,被人称为“神童”。20多岁时,他因为看不惯官场之中的贪污腐败的风气,认为做军人简直是自辱,就丢掉表叔袁世凯给他的“陆军混成模范团”旅长的职位,回家专注自己的爱好——书画文玩、艺术收藏。
张伯驹与袁世凯之子袁克文、满清皇族溥侗和张学良并称“民国四公子”。当时,有人曾这样描述这位身世显赫的“民国公子”:“他面庞白皙,身材颀长,肃立在那里,平静如水,清淡如云,举手投足间,不沾一丝一毫的烟火气。”
作为当时国内最顶尖的“富二代”,他却丝毫未沾纨绔子弟之气,生活朴素得令人难以置信:“不抽烟、不喝酒、不赌博、不穿丝绸,也从不穿得西装革履,长年一袭长衫,而且饮食非常随便,有个大葱炒鸡蛋就认为是上好的菜肴了。他对汽车的要求是,只要有四个车轮而且能转就行了,丝毫不讲派头。”
尽管生活极为朴素,但张伯驹却对收藏书画名作一掷千金。1926年,他在北京琉璃厂无意中看到了康熙皇帝手书的“丛碧山房”匾额,心生喜爱随即买下。从此,开启了他收藏保护中国古典艺术作品的毕生之路。
民国初年政治动荡,许多人借着贩卖各种古玩文物发家致富,张伯驹敏锐意识到了乱世对文物的危害。1936年,当听说溥心畬将唐代名画《照夜白图》售卖给美国人后,张伯驹痛心疾首。
当听说溥心畬还有意售卖西晋陆机所书的《平复帖》时,张伯驹马上派人向溥心畲洽谈收购“中华第一帖”。溥心畬开出了20万大洋的天价,即使是富贵出身的张伯驹也感觉到了巨大压力,但他锲而不舍、拖住溥心畬不让他卖给外国人,一直到1937年,由于母亲病逝急需用钱,最终溥心畬才将《平复帖》以4万银元卖给了张伯驹。
听说《平复帖》被张伯驹购得后,日本人找到了他,表示愿意以20万银元的高价收购《平复帖》,张伯驹坚决拒绝。他说:“在昔欲阻《照夜白图》出国而未能,此则终了夙愿,亦吾生之一大事。”
在民国乱世中,许多富家子弟纸醉金迷、坐吃山空、挥霍度日。然而,张伯驹却选择了一条保护民族文化的艰难道路。为此,他不惜耗尽家财,倾力收藏了晋朝陆机《平复帖》、隋朝展子虔的《游春图》、宋朝范仲淹《道服赞》等中国古代顶级书画名作。
对此,同时代人很不理解,都称张伯驹是“张大怪”。对于别人笑他为何不惜售卖祖宅,倾尽家产地收藏这些艺术品,却从不转手倒卖牟利时,张伯驹说:“不知情者,谓我搜罗唐宋精品,不惜一掷千金,魄力过人。其实,我是历尽辛苦,也不能尽如人意。因为黄金易得,国宝无二。我买它们不是卖钱,是怕它们流入外国。”
什刹海后海南岸,掩映在一丛绿树背后,是一扇红漆大门。在这扇大门之内就是新挂牌的“张伯驹潘素故居纪念馆”。这里就是他最后的居所。1952年,张伯驹搬离了承泽园后,买下了后海南沿这座小院。
正是居住在这座小院期间,张伯驹将他毕生珍藏的八件珍宝(分别是晋代陆机的《平复帖》、唐代杜牧的《张好好诗》、宋代范仲淹的《道服赞》、宋代蔡襄的《自书诗》、宋代黄庭坚的《诸上座》卷、宋代吴琚的《诗帖》卷、元代赵孟頫的《草书千字文》以及元代俞和的楷书)无偿献给了故宫。
当时,故宫博物院的珍宝多数被国民党带到了台湾,而张伯驹捐献的这八件国宝,使得故宫博物院的顶级书画整整增加了一倍之多。为表彰张伯驹对于民族文化保存的卓越贡献,国家提出奖励他20万元,但都被张伯驹拒绝了。他说自己之所以倾家荡产收藏这些书画珍品,乃是为了保存延续民族文化,而非为了名利,否则他曾有无数的机会利用这些顶级珍品牟利自丰。
其实对于收藏的初衷,早在1932年他就曾说:“予所收蓄,不必终予身为予有,但使永存吾土,世传有绪。”经他手蓄藏的中国历代顶级书画名迹见诸其著作《丛碧书画录》者,便有118件之多,被称为“天下第一藏”。
“民国四公子”中,袁克文42岁就郁郁而终,张学良因“西安事变”被蒋介石软禁,溥侗加入汪伪行列,做了汉奸遭世人唾骂,最终贫病而死,名士圈风流云散。只有张伯驹始终保持名士气节、名士风度、名士做派和名士传统。无论潮起潮落,他始终温雅自如、淡泊以待。“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可以说张伯驹先生,就是中国古典时代里“最后的贵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