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的“蜗蜗居”――寻访什刹海萧军故居


发布时间:2019-07-05


100年前的一个夏夜,辽宁锦州西北35公里处,一个名叫下碾盘沟的地方,一个男婴响亮的哭声划破了长夜的寂静――中国文坛上传奇人物萧军问世了。后来,他在上海受到文坛巨匠鲁迅的欣赏,在延安受到了毛泽东主席的礼遇。新中国建立不久,他从东北来到北京,住进了什刹海边这座小楼。

 

 

什刹海萧军故居外景(李伦 绘)

 

萧军与萧红(资料照片)


    银锭桥西海北楼
    什刹海是京城赫赫有名的地方,有着无尽的风物传说,文化遗留也很不少,恭王府,烤肉季,还有好多好多名人故居。
“银锭观山”是有名的“燕京八景”之一吧?虽然在现在的银锭桥上,遥看西山已经困难,举目皆是新起的楼盘;“银锭桥西海北楼”,萧军给自己当年的寓处所起的名字,看起来大气磅礴。其实,真正站在银锭桥上,左右观望,也不过是市井气象,倒有些想起《清明上河图》来,只是不知道当年,萧军初搬来时,又是何等面貌。
    银锭桥西,临水有酒吧,灯红酒绿,却不知道“海北楼”藏在何处。遍询保安、胡同游车夫、酒吧侍者,都摇头不知萧军何许人也。于是,换一个问法:鸦儿胡同6号知道吗?知道。鸦儿胡同6号是居委会驻地,这里的居民几乎都知道。
    走进居委会,人们都在忙,年前年后的,原本是这样。问起来,竟然也不知道萧军其人。忽有一大妈从里间出来,大声说道:“萧军?你说的是那个作家吧?”当然。“我知道,我知道,经常有人到这里来问萧军故居。他在这楼上住过几年,早搬走了。”是的,早搬走了,人也去世了。“去世了啊?哟!这我可真不知道。”
感谢大妈的热情,我退出居委会,透过重重屋檐,看到了里面那幢破旧了的灰色楼房。这楼房的二层中,想必就有萧军动手安置的简陋的书房“蜗蜗居”。“银锭桥西海北楼”,原本也不是什么王侯人家,只是书生意气的激扬文字,也并非故作高妙的诗意,只是对自己豪迈性情的白描。
    当年风雨“蜗蜗居”
    萧军真是20世纪中国文坛上的一个传奇人物。无论是和萧红患难相识的爱情,还是日后在延安所受到的“知遇”和“冷遇”,都足以让后人挂记。在延安的日子,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萧军因为某些问题和文艺界的一些同志闹得不愉快以及毛主席对他的开导,都有书信可查。
都说“性格即命运”,萧军一生大概可以给这句箴言增添一个注解。
    1951年,萧军辞别东北,全家迁居北京,没有安排住处,便租下了什刹海边的鸦儿胡同6号这座小楼的楼上部分。一住就是36年。那时的萧军不得不面对“生计问题”,一度想自开诊所行医谋生。后来因为北京市市长彭真的关照,经济上的压力才有所缓解。
    1966年,“文革”到来。萧军被打、被关、被劳改,倔犟的老头还是挺过来了。直到1972年初,萧军终于又回到他的“海北楼”。全家人住在一间屋里,当真是拥挤不堪,萧军便把一个壁橱打扫出来充作书房。这“书房”宽约一米、长不足二米,只能勉强塞进去一张不大的三屉桌和一把椅子,由于它没有窗户,连白天也得开着灯。这就是著名的“蜗蜗居”。后来他的儿子在墙上开了一个月牙形的窟窿,“蜗蜗居”才显得明亮了一些。他让儿子用一块木板刻了“蜗蜗居”3个字,钉在“门”的上方。并有诗注之:


蜗居虽小亦何嫌,芥子须弥两大千。
苍狗白云瞰去往,镜花水月幻中看。
虫沙劫历身犹健,烽火频经胆未寒。
 一笑回眸六六载,闲将琴剑娱余年。
 


    陈漱渝先生有一篇回忆萧军的文章,相当精彩。大概可以帮助读者想象与萧军在海北楼“蜗蜗居”一晤的情景:
    “大约在1976年的(唐山)大地震之后,……(我)专程到位于后海银锭桥畔的鸦儿胡同拜访‘30年代人物’萧军,请他讲述在上海徐家汇菜地跟马吉蜂、张春桥一伙打架的著名故事。那时,地震余波未尽,鸦儿胡同的居民全部在附近一所小学的操场安营扎寨,唯独萧老安然呆在他的‘蜗蜗居’,大有‘我自岿然不动’之势。萧老寓所是一幢砖木结构的两层楼房,我去那天,楼下只有一只山羊在静静地吃青草,楼上只有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凭栏而立。他穿着背心短裤,足蹬一双拖鞋,脸膛方方正正,白发不短不长,像在演出一幕现代‘空城计’……我昂着头问:‘萧军同志在吗?’老人用洪钟般的声音回答:‘我就是,请上楼。’我爬上楼梯,进行了小半天的采访。临别前,萧老拽着我参观他的‘蜗蜗居’。如果我没记错,所谓‘蜗蜗居’其实只一个从墙里凹进去的壁橱,里面端端正正贴着鲁迅像,似乎还贴有一些诗词,气氛肃穆得近乎神龛。”
萧军对这“海北楼”是有感情的。1987年底,北京市政府给他分配了木樨地茂林居小区新住宅,但他不愿离开这里。1988年6月他在“蜗蜗居”旁仙逝。在这里,他完成了长篇小说《第三代》、《五月的矿山》、《吴越春秋史话》和京剧本《吴越春秋》;晚年又完成了《萧红书简辑存注释录》、《鲁迅给萧军萧红信简注释录》及《萧军近作》里收集的几十篇散文和诗作。
    白云原自一身轻
    萧军不太像现代中国司空见惯的系着根小领带、皮鞋锃亮的那种“文人”,倒像传统中国里洒脱不羁的侠客。不矫情做作,胸襟坦荡,有情有义。
走在今天的什刹海,感觉其实是会比较复杂的。因为在这里,各种各样的文化和生活方式都呈现着,就像这里破落的胡同与杂院和幽暗多情的酒吧拥挤在一起。萧军的“海北楼”之破旧与不起眼,总是和社会的变化分不开的。只不过,也许你把这变化看成是“进步”,抑或斥为“文化的沦丧”。
    只是,我想以萧军之豪侠勇武,大概也不在乎这不被承认的“故居”是否破败、是否存在。“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他必定对这些身外之物了无挂怀。“但得能为天下雨,白云原自一身轻。”这句自题的诗句,无疑是说,自己这一辈子志存高洁,名山事业都已托付于不朽的著述里,又岂在于“蜗蜗居”中那二三平方米遗迹之速朽呢。本报记者 杨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