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在什刹海卖臭豆腐的,差点儿就当了皇帝
庚子之乱以后,有一个令世人瞩目的人物经常出没于什刹海一带,他曾梦幻般被立为皇储,转瞬间又被废为庶民,他是被慈禧太后戏耍的一个木偶,也是清王朝覆亡前夜政治斗争的牺牲品,他就是早年北京老城圈儿里家喻户晓的大阿哥,爱新觉罗·溥儁(jùn)。
成为皇储
1899年岁末,梁启超等主编的《清议报》曝光了光绪皇帝将被废黜的消息。1900年1月1日,影响广泛的《申报》一度还批驳梁氏是“造谣生事”,并云“皇上为中国臣民二十余年共主,天泽同严,名分久定。”
二十几天后,《申报》就让人打了脸,同年1月24日,慈禧太后就在养心殿东暖阁召集各府王爷、军机大臣及各部尚书下达懿旨,宣布要册立嘉庆皇帝的曾孙、端郡王载漪之子溥俜为大阿哥——也就是皇储,同时想要罢黜一直不听话,老琢磨想要改革的光绪皇帝。
载漪
这个载漪(1856-1922年)是道光帝第五子奕誴的孩子,后过继端郡王奕誌。初袭贝勒,后加郡王衔,为御前大臣。光绪二十年(1894年)封端郡王,隶镶白旗。
慈禧为什么选中了载漪?这可能和他的妻子是承恩公桂祥的女儿、慈禧太后内侄女有关。有这层砸断了骨头连着筋的特殊关系,载漪的次子溥儁便也跟着扶摇直上了。
载漪本人自然也是一心希望借着儿子上位,他极力主张利用义和团排外,借其势围攻驻京外国使馆,想要借此机会实现慈禧废掉光绪皇帝的方案,好让儿子乘变乱之际登上皇位。
这个“大阿哥”溥儁出生于1886年,进宫时年方二七,是一个不识大体、闲游浪荡的熊孩子。据说他在宫中仍像在自己家里一样,动辄拍胸脯、充大爷,对太监和宫女也是各种恶语相加,为此挨过太后不少打。
他时常与太监私出野游,甚至在宫中拔取皇后的簪珥戏乐,还与宫女胡来。据说有一回,一个宫女犯了错要受到公开鞭笞,她俯伏在鹅卵石地上,左右各站一个手持竹鞭的太监。刚要开始施刑,就发现这个宫女穿的是“大阿哥”的内裤,这件事很快地传遍了整个皇宫。
“皇储”选定后,慈禧本来想在庚子年让光绪举行让位典礼,由溥儁登上帝位并改元“保庆”。可当慈禧派人通告东交民巷的各国公使时,却遭到拒绝,公使们的理由是“他们只承认光绪皇帝”,此事只好暂时搁置。
随后不久便发生了庚子国难。
慈禧当年化装出神武门逃难时,装备仓促,没那么多车用,慈禧又怕大阿哥莽撞惹祸,于是特命他跨在自己所乘的蒲笼车(从大车店租来的用蒲草织成篷子的骡车)的辕子上,全程不能离开自己的视线,随时监督。
逃难的銮驾行至延庆州,远离了洋人后, 又扩充了轿子和轿车,大阿哥便可以单独乘坐轿车了。离了太后的眼皮子,他就由避猫鼠儿变成了信马由缰的大爷,一路可劲儿的折腾。
这个不知疾苦的皇储,在车里没事儿就唱戏,扯着嗓子高唱“平生志气运未通,似蛟龙困在浅水中” (《击鼓骂曹》的唱词)或“叹英雄失势入罗网,大将难免阵头亡!” (《战太平》唱词)。你别说吧,他会的戏还挺多,而且唱得还挺有韵味,有时候还带念锣鼓经的。戏唱腻了,他就敲手鼓或吹唢呐,如同出殡时的吹鼓手,反正一刻不闲着,常让随行的宫女替他捏着一把汗。
大阿哥还顺便充分发挥《茶馆》里所谓“我饿着都不能让这鸟饿着”的玩乐精神,他那辆随行轿车里面除了各色玩具,还带着嗷嗷乱吠的板凳子狗,呜呜叫唤的野兔子,咕咕欢叫的鸽子,鸣啭悦耳的百灵,长吟不已的油葫芦,以及聒聒争鸣的蝈蝈…… 整个就是一个随车动物园,各种飞禽走兽伴着大阿哥乐呵呵地抵达西安。
失宠出宫
然而溥儁没能乐呵太久。
1901年9月7日《辛丑条约》签订后,慈禧太后为讨好帝国主义,卸磨杀驴,将曾力主与八国联军作战的端王载漪削了爵,并发往新疆监禁。
爹失势了,儿子也跑不了,在年底回京途中,慈禧宣布撤销溥儁"大阿哥”名号,改封为“不入八分辅国公”,溥儁继承同治为帝的希望于是化为泡影。
当时位于西直门内南草厂的端王府已被八国联军焚毁(王府后来化为一片废墟,仅存端王府夹道,也就是今天的育幼胡同),被废黜出宫的溥儁无家可归,慈禧太后只好又下诏让他“认祖归宗",仍归惇亲王府本支(前面提到过,端王载漪的亲爹是惇亲王)。
溥儁从皇储一下变成了寄人篱下,只好去了惇王府(位于朝阳门内烧酒胡同),住了一年多后,忽然接到其父载漪以内蒙古阿拉善旗罗王府差人送来的书信,信上说,经太后默许,已投亲其大舅哥的罗王府,想要和溥儁父子相见。
溥儁喜出望外,带着两名家人就赶到罗王府省亲。路上风尘仆仆,好不容易到达内蒙古,罗王人不错,赶紧给接风洗尘,为其父子举行会亲仪式。席间,溥儁见罗王的女儿姿色端丽,穿戴与京城王府的格格毫无二致,一见钟情,经三媒六证,就给这姑娘娶了回来(不过据说人家女儿觉得溥儁长相一般,不太乐意)。罗王夫妇疼爱女儿及姑爷有加,竞相掏出积蓄,给了不少婚嫁费用。
今天的罗王府
溥儁夫妇返回北京后,先是住在后海三座桥,罗王在京城所设的府邸,几个月后,又搬回了惇亲王府。
溥儁夫妇婚后感情据说并不好,因琐事经常吵架。俩人生了两个儿子,长子毓兰峰,生性愚鲁;次子倒是天资聪敏,但是五岁就夭亡了。
清朝灭亡,北洋军阀统治时期,溥儁靠着“大阿哥”的身份,曾任过几届总统府参议,收入颇丰,每月可领到500大洋的薪俸。于是臭毛病不改,又去醉舞狂歌,挥金如土,而且涉足花街柳陌,不然就去“落子馆”(亦称“坤书馆”,又名“吊膀馆”)捧“大鼓妞儿”。后来又染上“阿芙蓉癖”,抽起了大烟,每日里吞云吐雾,甚至雇了一个绰号叫“小媳妇”的女人,专门伺候他抽大烟。
1921年,局势动荡,溥儁的挂名参议被免,靠积蓄度日。1924年,冯玉祥在“北京政变”中将溥仪赶出紫禁城,同时“变旗地为民地”,几年下来,各王府之地租来源便告断绝。溥儁于是开始坐吃山空。
1924年以后,溥儁主要是依靠其妻兄内蒙古塔王塔旺布里贾拉(彼时在京担任蒙藏院总裁)的周济度日。
卖臭豆腐的大阿哥
这位大阿哥还干过一件轰动京城的事情——上街卖臭豆腐。地安门一带早年还曾有不少老人对他当年沿街叫卖的音容记忆犹新。
溥儁穷途落魄叫卖王致和臭豆腐并非偶然。光绪年间,王致和的臭豆腐颇受慈禧太后赏识,每年秋末冬初都被列入御膳菜谱。
曾经得宠的“大阿哥”,当年陪着太后常吃以香油为作料儿的臭豆腐,后来穷的没有饭辙了,就做起本小利微但销路极畅的臭豆腐生意。
据一些老北京回忆,“大阿哥”当年挑着绿釉儿的酱菜坛子,经常在鼓楼前、后门桥附近的胡同里转悠。其貌不扬,但吆喝的词句声调抑扬顿挫,还带着京剧念白和唱腔的韵味。
其词曰:"臭——豆腐——酱——豆腐;卤虾——小菜儿——酱——黄瓜;买我的臭豆腐——白饶香油。”一边高声吆喝他还一边大声告白:“我这是以前门外延寿街路西里("里” 字得读“喽”音), 门牌23号真正老王致和趸来的臭豆腐。”
塔王去世后,其侧福晋不仅对“大阿哥”漠然置之,对塔王的胞妹、溥儁的福晋亦冷若冰霜,她吩咐手下人对大阿哥夫妇不瞅不睬,视同陌路。更有甚者,竟然将大阿哥夫妇轰到马号附近的蜗居。
溥儁面临虎落平川被犬欺的逆境,含垢忍辱,抑郁成疾,1942年,溥儁死在塔王府里。他的丧事在地安门西大街路北嘉兴寺草草办理,灵柩最后就埋在该寺后院的空地上。
溥儁一生放浪不羁,《宫女谈往录》里的荣儿提到他就说:“大阿哥溥儁,提起他来,咳,真没法说他,说他傻吧,不,他绝顶聪明,学谭鑫培、汪大头,一张口,学谁像谁,打武场面,腕子一甩,把单皮打得又爆又脆。对精巧的玩具,能拆能卸能装,手艺十分精巧。说他机灵吧,不,人情上的事他一点儿不通。在宫里,一不如意,就会对着天长嚎,谁哄也不听。”
若他没有生在清末,或许搁在现在,还是个多才多艺的主儿,也不至于被政治场各种利用。但是话说回来,真生到现在,他也不可能有“铁杆庄稼”供他不工作地到处去玩儿。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不知道晚年在什刹海卖着臭豆腐艰难讨生活的溥儁,心里又是怎么想的呢?
来自|公众号:正阳书局